江云知道她是在做梦。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事实上她从来到上界之后经常会梦见以前，到后来修炼小有成就，渐渐开始不需要睡眠的时候，她也是松了口气的。
理智上来说，她不喜欢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但她也明白那些仇恨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不会有一丝减少，它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血海深仇，必定有报，她放不下，也不能放。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武将，父兄战死，三军覆没，纵然悲痛，她也会重新扛起战旗，接过边疆重担，再不济也是恨上那些通敌叛国的贼子和昏君，因为这是武将的宿命，又或者说是凡人的宿命，不知天地辽阔，便也终罢此生。
但她偏偏就看见了，偏偏就死而复生了，偏偏就有了复仇的希望了，这么多的偏偏放在一起，所以她才不能放过自己。
正因为恨得深切，当美梦来临之时，才显得那般荒唐。心魔幻境中的一切太过美好，感情让她沉溺，理智使她清醒。
江云黑眸沉沉地看着天色渐暗，城池将近，看着蔫蔫的江端毫无形象地抱着战马的脖颈大呼小叫，看着父亲和松将军神色轻松地商议进城之后的事宜，她又看了一眼侧翼护卫的越骑营，目光掠过这些将士们的面容，她甚至记得每一个人的模样，哪怕她其实不知道大部分人的姓名。
江镇和松将军商议完，回过头招来传令兵，却见江云面如沉水，不由问道：“今日怎么了？战时伤着了？”
江云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爹，如果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去做，但我们一家可能再也不会团圆，你会答应让我去做吗？”
边上的江端猛然在马上坐直了身子，惊道：“你要去作甚？”
江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坚毅的黑眸看着江镇，出乎意料的是，江镇并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神色，反倒是想了想，道：“一定要去做？”
“一定要去做。”
江镇沉下脸来。
江端怕江镇，江云不怕，她甚至能从江镇的冷脸里分辨出他微小的情绪，她知道，这是她爹思考时的模样。
江端以为她在玩笑，还伸手捣她盔甲，让她不要平白惹父亲恼怒。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活生生，她有预感，若她就此沉溺下去，她会在这场荒唐梦境里度过从前梦寐以求的一生，而幻梦终结之时，也是她肉身在药庐死去那一刻。
在梦里无忧无虑地活着，在现实里悄无声息地死去，抑或是就此终结这个荒唐却美妙的梦境，回到呼吸都带着血气的现实里去，艰难地在旁人如履平地的大道上攀爬，印上一个个血脚印。
江云知道自己是有答案的，即便这答案渗透着淋漓的鲜血，她也不得不和着刀锋般的恨一起吞下肚里。
神智陡然清明。
迎面吹来了一阵凉爽夜风，不是沙漠里的杀人风，带着淡淡的药物香气，江云蓦然抬起头，发觉自她为中心的幻境从边缘开始扭曲，如同一张画卷被揉碎的情景，千军万马无声消弭，身侧的江端一无所觉地被吞没，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却停滞在了半空中，肩膀上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分量，是江镇。
江镇的身影已经消弭了大半，唯有一张面容清晰入目，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是一定要去做的事，那就一定要做到，我江家子弟向来只有死，没有退。”
江云喉间发出一声破碎的叫喊，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抓住江镇，却扑了个空，江镇的身影和梦境一起扭曲消弭了，就像是当初的惨烈情景重新上演了一遍，耳畔只剩下风声，却似乎又响起了千军万马的重重怒吼，间或夹杂着哀嚎叫喊之声。
江云猛然间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溅在身侧陌刀刃上，原本暗色的陌刀陡然间像是沾染了活气，先前枯萎的经脉脉络顿时充血蔓延开去，妖异中透着瑟瑟寒意，一股自江云身上而来的黑气笼罩刀身，焕发出一股不祥气息。
天空乌云聚集起来，直冲向下，却在接近聚灵阵时凝滞了一瞬，随即冲破了什么阻碍似的，飞快地凝成手臂粗细的黑柱，直插江云眉心，引动她周身黑气大发。
守在药庐外的素玉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却还是被那股强烈的黑气击飞出数十尺外。
聚灵阵中无数灵气被激发出来，试图压下阵中黑气，又在瞬间被黑气反压下去，江云原本已经褪成乌黑的眸子再度被血色浸染，那些血色在黑气笼罩下以极快的速度由浅变深，直至变成红至极致的玄色。
“啊！！！！！！！”
江云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无数的黑气从四面八方而来，不同于灵气的温和，这些黑气极为蛮横，破开了聚灵阵后便暴戾地沿着她周身钻进体内，无孔不入，偏偏比灵气大得多！黑气的侵入就像是无数的细针从她每一寸皮肤里狠狠地扎进来，从皮到肉，从经脉到骨髓，先前的灵气完全成不了气候，这些黑气要将她全身占据彻底！
她几乎已经无法思考，就连脑海也完全被黑气占满，在极致的疼痛和恍惚之中，江云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丹田里慢慢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将这些黑气一股脑地卷了进去，还不及松一口气，漩涡占满，黑气再度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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