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二年，七月初八日。
这不平凡的一天，注定要在大汉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反复沉沦，甚至沦陷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深处其外的人，茫茫然不知所以，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或许这句道尽世事沧桑的话才是这一日最好的注解。
光禄卿，霍光府上。
霍光的府邸气象，比起官宦世家张安世来，反而衬托的张安世家族的根基浅薄。
霍府从地理上来说，紧靠着未央宫皇城。左邻右舍，皆是王公勋贵之家。民间甚至戏称此处为“公侯闾”，而且霍府的占地面积更是显得规模宏大。
此时，身形高大的霍光，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踩着图案繁复的地毯，稳稳的站在雕花长窗的后面，背负双手，昂然瞅着天边翻腾的云色。
他的眼光，深邃而又冰冷。
今天的天气好像显得格外闷热似的，尽管室内摆放着两座置放于铜盆中的冰山，如水波般的缓缓流淌下来，不断的冒着一缕缕的寒气，但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窒息的压抑感，笼罩在这长安城的上头。
毕竟，七月的天气，在关中早已是酷暑时节。
端端正正跪坐在堂间的三女婿赵平，尽管是一幅翩翩少年郎的好模样，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光洁的额头上面却在不断的冒着虚汗，整个人也显得坐卧不安。
作为内廷比六百担的清贵议郎，出身名门的赵平这些年自从恩荫入朝为官后，在家族势力和岳父霍光的暗中照拂下，仕途顺风顺水。尽管皇帝陛下这些年很少用到内廷这些储备勋贵子弟，但是，赵平的日子却是一直过的很滋润。
而且霍光的几个女婿之中，三女婿赵平最受霍光青睐。就赵平自己所知，霍府明面上的一些迎来送往都是由他来打理处置。
不过长久以来，对于位高权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岳父霍光，赵平他是打心底感到惧怕。他深深的知道，这位岳父的手段和能量那是何等的可怕。
他平日里所知道的，所接触到的，也不过是岳父霍光让他能知道的，能看到的。所以，赵平一直在岳父面前执礼甚恭，温顺的甚至到了畏惧的程度。
这个时候，禀告过今日长安城以及宫中动静的他，面对阴沉着一幅紫棠脸，背过身去看着天外已经半柱香时间，一言不发的的岳父霍光，那如山的背影压的赵平的冷汗还是不停的往出冒。
“平儿，你说皇后已经在椒房殿宫门口处斩了十三名官吏？”霍光的嗓音沉厚中带着几丝缥缈。
赵平浑身打了个激灵，挺直脊背赶紧说道：“是的，后父。”
说罢他偷偷的抬眼看了一下霍光那厚重的背影，紧跟着补充道：“由大长秋顾仲监斩，人头还挂在未央宫门口示众。”
霍光哈哈一笑，伸展双臂回过身来，大笑道：“卫皇后不愧是卫皇后啊，哈哈。”
赵平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霍光迷惑不解的问道：“后父，这是为何？”眼看霍光的脸色没有因为他的疑问露出丝毫不愉的模样，赵平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鼓足勇气问道：“后父，平儿愚笨。按理说这些值守宫门的官吏士卒也是看到江充等人持有陛下的符节和诏书，方才打开未央宫门，放江充等人进宫。他们……他们好像没有做错啊？反而让卫皇后诛杀？”
霍光淡淡的笑了一下，看了眼这位女婿。三女婿赵平在几个女婿当中已经算是最出挑的了，可是眼光还是不足啊。或许是在长安这座繁华的都城中呆的时间太久了，他们的眼中只有喧嚣繁华，阴谋诡计，却没有那份决断魄力和血勇之气。
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女婿，霍光心情好的时候，还是愿意点拨几句的。
“平儿，这天下是谁家的？”
听到霍光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赵平反而更加茫然了。低头想了想，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岳父问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陛下的。”
霍光抬头看了眼头顶华丽的藻顶，幽幽的说道：“当年高祖皇帝分封刘氏子弟，杀白马昭告天下：“非刘氏者不能封王”，就已经说明这天下是刘氏的天下。呵呵，家天下，家天下，何况陛下登基以来，一手推恩、一手削藩，至今还在的郡国又有几个？”看着女婿低头苦苦思索的模样，霍光回到坐席上，神展开双腿，继续说道。
“说到底，这天下就是陛下的。陛下刚毅勇烈，御极天下数十载；皇后春风细雨，母仪天下也已经数十年。那么平儿你想想，就是平常百姓家中，丈夫客居在外，留在家中操持的妻子，看到自家把守门户的奴仆，任由其他奴仆闯入家中，却没有事先告知女主人知晓。嘿嘿，尽管这些奴仆是男主人派来的，平儿你想，一个合格的女主人她会怎么做？”
赵平似乎有点明白了，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急声说道：“那女主人自然是先责罚把守门户的奴仆，然后再把这闯入的奴仆赶出家去！”
霍光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个家是丈夫的，也是夫妻的。虽然家中权柄在丈夫手中，但是，女主人谨守门户，其实就是在维护男主人的颜面，同样，也是在维护这个家的颜面。”
听罢霍光的这一番话，赵平才恍然大悟。
岳父平日里难得对自己等人，像今天这般，把一些事情说的这么通透，他赶紧起身拜倒答谢。
“幸有后父为平儿解惑，不然我的心里，还在怪皇后手段酷烈，没有遵从陛下的旨意。”
霍光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凭借着兄长遗留的恩泽，再加上忠心耿耿侍奉陛下从不犯错的秉性，慢慢的在暗中布局，可惜的是，朝野风云变化的速度远远大过自己布局的速度。
就像眼前仍旧拜倒在地的三女婿赵平，无论是他的家世，还是个人资质，在小一辈人中比较起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是，在这天地间疾风骤雨之下，他们还是显得太稚嫩，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虽然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过在这风云变化的紧要关头，就算是自家，也绝对不能大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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