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对于这片大地上的生灵来说，它意味着永恒。
每天清晨，都会从东方扶桑升起，金乌横空，照耀大地，润泽草木生灵。同样，也会每天黄昏徐徐落下，栖息于扶桑木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并没有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停下它固有的脚步。
所谓的人间智者，总是感叹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恨不得系青天之白日，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面，抓紧每一分，每一刻，将自己的智慧火花刻在史书之上，好遗泽于后人。
但是，总有那么个别人，膨胀之下将自己比作天空永恒的太阳，恨不得穷天下用度来维系自己不断消逝的生命和奢侈无度的生活，为此，不惜求仙问道，倒行逆施，徒留后世的笑柄。
这个时空，尽管阳武侯府内外，近几天是一片暗地里波涛汹涌。但是，在长安城以及甘泉宫、建章宫和上林苑等各处的皇家宫殿离宫里面，这些时日，早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甘泉宫。
老迈的魏如海垫着脚尖，无声无息的挪入殿内。首先触入他眼帘的，还是地板上的那两滩猩红的血迹。
皇帝陛下又发怒了。
作为服侍了皇帝刘彻这种帝王，十多年来还能活着的“宦官王者”，魏如海生存的基本法则就是将自己忽视。忽视自己的存在，忽视自己的想法，甚至是忽视自己匍匐在皇帝陛下阴影里面的卑微。
自己存在的根本，就是始终匍匐在皇帝陛下的浩荡意志里。
殿中的宦官和宫人们，恨不得把自个贴到墙上，甚至是能穿墙而过。当然，最好的状态是隐身，这样，狂怒之下的皇帝陛下也就看不见了。
才多半月的功夫，刘彻好像又苍老了许多。
这个时候，他斗牛似的喉咙，拉风箱似的不断的呼呼喘气；猩红的狂暴眼睛里，似乎要喷出无穷无尽的大火，将眼前的所有付之一炬。
“江充，你继续说！”刘彻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眼。就像是寒冰似的，能把人骨髓甚至冰冻。
埋头匍匐在光洁的地砖上，额头铁青的江充打了个激灵，膝行两步，赶紧说道：“回禀陛下，目前绣衣使者查到各处离宫别苑中，暗地里行巫蛊之术的妃嫔宫人不下一百人，而且……”
“嗯？”刘彻的一声冷哼，就像似一道惊雷在这殿中滚落。
江充咬着牙说道：“回禀陛下，根据犯事妃嫔宫人交代，长安未央宫中，也有一些宫人暗地里行这等魇巫之事。”
额头冒着冷汗的江充说罢，偷偷的打量了眼皇帝，赶紧又把脑袋紧紧的贴到冰凉的地板上。
“混账贱婢！可恶！该杀！”眼看着面色涨红，皇帝的额头青筋又是暴起，魏如海颤抖着爬上前去，端起汤药送到皇帝陛下面前。
“哗啦！”刘彻一巴掌打翻药碗。
“喝这些没用之物何用？”说罢刘彻还不解恨，一脚又踹翻御案。御案上原本那些精美昂贵的笔洗，砚台等物，哗啦啦的砸落到地砖上，摔的粉碎。
魏如海慌忙匍匐在玉器渣滓上，不顾满地尖锐的玉片，磕头不止，甚至是碎片扎破了他的额头，也丝毫不敢停下来。
看到这老奴这般模样，刘彻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一些。挥了挥手，魏如海又磕了几个头后，兜着衣袍下摆，小心翼翼的捡拾着地上的玉碗碎渣。
刘彻的目光转向殿角的一个火红头发，面容丑陋的胡巫。沉声问道：“檀何，朕终日精神恍惚，噩梦连连，是否与这等宫中巫蛊之事有关？”
胡巫檀何，神神道道的起身，他从容的说道：“陛下，巫术通神，上达九天，下至幽冥。陛下久病，正是宫中蛊气弥漫，各处宫中有人暗地里行此等恶毒之术，魇魔诅咒陛下。”
闻言，刘彻苍老灰败的脸上神色不定，怔怔不语。
刘彻是个极其骄傲的人。
苍天之下，九州内外。他刘彻身为人皇，他从来都不惧怕任何可以看到的敌人。这数十年来，无论是朝堂民间还是边地域外，他杀死了无数的敌人。
所以，崇信权力和暴力的他相信，敌人都是可以杀死的。掌握着这天底下最为强大的帝国，有上百万的彪悍士兵唯自己之命是从，天底下的黎民百姓更是如同圈禁的牛马，自己的无敌大军所至，就是再强大的敌人，注定也要灰飞烟灭。
但是，他潜意识里对于天上的神灵和幽冥的鬼神，这些古老相传未知的禁忌存在，打小他就深信不疑，常常忧惧不堪。
因为未知，所以畏惧。
他畏惧的是，这些神灵和鬼神都不是能由自己这个人皇的意志所能掌控。
对于皇帝来说，不由自己掌控的力量，只有摧毁！但是，自负骄傲的刘彻明白，他是无法摧毁这些高居于九天之上，潜伏在九幽禁地的禁忌存在。在神秘而又强大的未知禁忌存在面前，刘彻往往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所以，渴望力量的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软弱。也正因为如此，他刘彻作为人皇，才数十年来穷天下之力供养自己的求仙问道。东穷碧海，西至流沙，为了长生，不断寻求仙人的刘彻也记不起来这些年自己巡游了多少地方。
刘彻渴望力量，但是他更渴望长生不死。至少自己长生，与天地同寿，才有可能将来掌握这些禁忌的强大力量。至少，能够与仙人鬼神们平起平坐，自己也就不会畏惧。
后世的人，可能都不理解史书上这些早年间英武盖世的一代帝王们，为什么要那么痴迷于求仙问道，甚至堵上了自己的姓名。无论是祖龙秦始皇还是千古一帝汉武帝，还是后来的“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无数的帝王为了长生不死，做出了无数让后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事情。
当然，抛开历史局限性和神学、科学这等纯学术不论，在这个时代，甚至是以后的数千年里，有着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正因为有着太多的无法解释，所以畏惧之下人们只好冠之于神。
因为未知，所以愚昧。
所以，上至皇族勋贵，下至平民奴仆，都是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留下“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刘彻点了点头，对江充沉声说道。
“江充，由你全权负责处理此事。”顿了顿，牙齿缝里蹦出冷森森的几个字眼：“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喏！”江充心中狂喜，赶紧重新大礼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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