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方森岩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饿鬼营如此辛勤操练，就为了将来让他们去种田？”
苏扶淡淡笑笑：“他们本就是农人出身，很多人老实巴交活到四十岁，甚至都没有杀生的经历。双龙山的畜生们强行毁掉他们的人生，将他们逼到现在的境地，并不就意味着他们就能立刻从温顺善良的羊变成择人欲噬的狼。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更适合垦荒种田，那种辛勤劳动总有所得的日子，能让他们愉悦生活。”
“县尊大人真是……爱民如子。”方森岩神情复杂地看着苏扶，感慨万千，“换做其他人，定然会竭尽全力地将他们训练成士兵的。这批人有着巨大的仇恨驱动，上战场之后，只要煽动得当，必然极为狂热，悍不畏死。他们是具备成为强军基础的。”
苏扶摇摇脑袋：“那就是将百姓变成杀人机器了，未免太泯灭人性。倘若我真的走投无路，或许我也会采取同样方法，但现在事情远远没有恶化到那个程度。所以，我也会存有几分底线。”
苏扶越是谦逊，方森岩就愈加钦佩三分。
他也一直都在关注苏扶，自从这位县令来到临江才刚满俩月，而他千里走单骑，从京师至此，完全是白手起家，甚至是一名随从或者小厮都没有。
灭许家，败宋陈，剿水贼，威震八方！
如此英雄豪杰，竟只是个瞧上去略显稚嫩的青年人，当真是匪夷所思。
“何况，我南朝富有四海，地大物博，数千万汉民，却仍被草原上仅有上百万人口的北狄人打得望风而逃，可见兵在精不在多。”苏扶耸耸肩膀，“我只需要亲兵营和火铳营那样的绝对精锐。有他们在，千军万马亦是抵挡不住。”
“或许县尊大人说得对。”因为大败而有些气馁的方森岩，并未坚持自己的看法，而是叹息着摇摇脑袋。
苏扶授意他好好休息，然后便转身离开。
等到方森岩从萎靡的状态恢复，他又会成为昔日骁勇善战的猛将。
这个黝黑的铁塔般的汉子，瞧上去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沉沦堕落的软蛋，他一定会重振精神的，对此苏扶并无多少怀疑。
走到县衙外，张海清忍不住道：“大人，这家伙……也可能是苦肉计，假意归降啊！”
“哦？说来听听。”
苏扶并未反驳，而是竖耳倾听。
张海清正色道：“我虽没读过兵书，却也听那些说书先生提及，说是为了赢得地方主将信赖，一些家伙就佯装成遭到不公待遇，然后卖惨，从而加入地方军营，窃取军机情报，甚至是关键时刻倒打一耙！那个方森岩，在双龙山中也号称智将，却被铁中乾和厉飞云俩粗人搞到如此凄惨，鬼信啊？！”
苏扶叹了口气，摇摇脑袋：“很多时候，我们输，并非是因为智谋不足，或者是计略不够，而只是因为我们的底线没有卑劣到那种程度罢了。有些人能够靠着无耻和卑鄙来赢，尤其是来自我们以为是兄弟的人的背后捅刀子。所以说，招揽新人的时候，必须得擦亮眼睛，绝不能被蒙蔽。”
“我也最恨内奸和叛徒！”张海清颔首，“大人所说的，我都谨记在心了。近期的确有很多人都在打听加入咱们的门路，我都根据您的意思婉言谢绝。亲兵营和火铳营虽然人少，但团结一心，战斗力未必就逊色三倍于我们的人手。”
苏扶点点脑袋：“昔日，你们一群樵夫走投无路，加入我的麾下，我知道你们肯定不可能是另有所图，因为当时的我根本不算啥，也完全没有受到两大豪门的重视，所以你们的身份是没问题的，你们的忠诚也是有保障的。后来，威尔逊带着那些西洋传教士加入我们，我也知道他们跟本地势力毫无瓜葛，想生存就唯有靠我，何况语言不通，所以他们的忠诚也是有保障的。”
“可后来呢？”苏扶提醒张海清，“现在，一定会有人企图收买亲兵营和火铳营的人！你务必得让他们的家眷都迁移到火神堡内，免得被居心叵测之人接触到。而且，士兵也尽量少跟外界接触，免得在重金利诱下，会有人叛变。”
“他们敢！”张海清咬牙切齿，将胸脯拍得咚咚响，“大人放心，我的弟兄们没有贪财的孬种！我会慎重提醒每个人的，倘若有人企图接触他们，必定要将此人记录在案，然后抓起来严刑拷问。”
“好。”苏扶笑笑，他只是给他们提个醒，上点眼药，避免队伍内部被人埋入暗子。
一个内奸的破坏力，很多时候都远胜千军万马。
夜色重新变得静谧。
所有人沉沉睡去，将所有喧嚣暂且遗忘到脑后。
等到翌日黎明，苏扶派人飞马前去将水贼余孽们的头颅挖回来，然后让方森岩率领着一群曾经的山贼，更换上新衣，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堂堂正正地拎着人头从临江县城的大门走到县衙旁，然后苏扶按照标准的招安程序，赦免方森岩及其嫡系在以往的罪孽。
这批人多都带伤，走步踉跄，显然都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折磨，所以他们应该也没有来自双龙山的卧底。
毕竟，苏扶询问过方森岩越狱的细节，其中没啥蹊跷的。
双龙山的地牢并不够专业，只是设置在山洞中。
方森岩他们将饭碗裹在布中打破，以此来消音，然后人人分到一块旧陶片挖掘山壁，很快就挖开一堆浮土，来到一个钟乳洞中，然后侥幸逃出生天。
这绝对不可能是别人预先设计好的陷阱。
何况，苏扶换位思考一番，觉得倘若自己是铁中乾的话，宁可将方森岩砍头，也绝不会放任他离开的。身为二当家的方森岩掌握着太多双龙山的情报，对大小头领也了若指掌。
而且，这家伙又跟他们有深仇大恨，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在临江县百姓的瞩目下，方森岩正式洗白身份，而所有水贼的头颅，都全部吊在了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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