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月亮船（2）
入夜的潮江市，一座崭新的大厦第一次亮灯了，柱形的强光有的在地上打出井盖一般的虚影，有的五颜六色激射夜空，许多人驻足观望。
对面一座大楼的天台上，隐约可闻远处的喧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背靠矮墙抽着烟。这个人格外安静面无表情，他并非此时如此，而是时时如此，以至于与他相处久了的人，能从快眨眼还是慢眨眼品出他的情绪。
此人穿着黑衬衣牛仔裤、高帮棕皮鞋，一米七八的个头，瘦得却像锥子。夜风有点大，把到了肩膀的长头发吹得像半块围巾。不经意间他用力一弹，火亮的烟头被吹走了，顺手便把烟支丢进了啤酒瓶中，忽而垂望一眼，这才意识到酒还没有喝。
这人便是陈晴远，电光源学院毕业，入行室外灯效设计已有十多个年头。当他再点起一支烟的时候，背后的灯柱似是移动起来，让他眼前的矮墙护栏闪了几分，可他却眼皮撑起三角，写着一脸的厌恶。
正这时，一个很有酒意的中年人大呼着出现在天台上，不明为何他显得十分惊恐，看到陈晴远安然静坐，这才暗舒了一口气。
“老陈，你喝了酒怎么能来这里呢！快快跟我回去，领导们还想和你喝一杯呢！”
陈晴远只是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对方见状好生无措。
“哎呀！你转过头看看，这效果也不错嘛！客户满意就是了，灯一亮我们就交了差，回到所里等尾款就是了。”
陈晴远依然没有回头，“魏总，你不觉得它特别一个东西吗？”
“像、像什么？”
“像一只发情的刺猬。”
魏总听后怔了一怔，轻叹一声道：“你再讽刺又有什么用呢，在客户拍板灯效设计案的时候，我们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
“老陈，你是团队的中坚力量，有些话你早就听腻了，但你从来只是听听。我们只是合作方之一，我们担着设计但管不得物料，专业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懂，企业的会上也不需要专业的人。他们控制成本甚至偷工减料那是他们的事，就算他们拿我们的方案只是为了去讨大经费，那是我们管得了的吗？”
“那灯效设计的意义何在呢？”
“你啊，快把这根牛角尖戴在头顶上了！我这人就好一口酒，它让我舒坦，这就是意义。而你把它带的太远了，咱就是灯效亮化一小撮拾柴火架灶子的人，你却一脑子照耀星辰大海，空虚乏味，全是自找的！”
借点酒气，说完之后魏总才意识到话说得有点重了，只见他又叹一声，与陈晴远靠坐在了一处。
“老陈，我说句实话，月亮船是一种蛊惑，那只是一个理想化的东西突然闯了进来，我们这些参与的人都应该跳出来回归国内的现状。月亮船是有钱人的任性，它出现在世博会就是为了证明石油暴发户有多富，只不过是填充了我们从前所有的假想。”
陈晴远抬头望月，这话有些戳中了他，月亮船一如其名，如一艘实实在在的船驶在江湾，作为整届世博会唯一由中国机构独立设计的外国自建馆，“中国人只需做出富足盛世沙特的手法，而无须关心手段的实现。”
为此，设计团队做出金属立面的外观，从阿拉伯古代建筑上提取饰纹，更是在场馆内部设计了能源之城、绿洲之城、文化古城、新经济之城的四大类型分区。
我们思量并注入了众多，但这颗“沙漠中的绿宝石”、这种时空穿越感，最精髓的地方在于夜色下的表达，这才是“月下驶来的船”。
令人挫败的是，我们似乎只能做一个模子，更尴尬的是，说足了技术却无法兑现技术，无论操控领域还是特定光源，人家是从韩国日本直接买来再拉到中国。
背后的这座大厦，原本全套灯效设计都是基于LED光源，理想的设计者们，私以为石油富国所要实现的东西，是国内大企的追逐潮流，月亮船像一道分水岭，让灯效圈子大胆了起来。
可今天一看，那是什么？
霓虹灯管编织出外围的流线，黄蓝绿红节节过渡，像极了电视台周二的休台。等它突然大亮，又好像嘭的一下惹人眼的矿灯，横平竖直来往交错，用的都是射灯。
正这时，陈晴远的手机响了起来。
“哪位。”
“您好，我叫苏清石，请问是陈晴远陈总吗？”
“什么事。”
“我是雷石照明的负责人，有件事……”
嘟嘟嘟嘟！
对方又打了几遍，都被陈晴远挂断了。
二人站起身来，正准备走下天台的时候，破天荒的，陈晴远忽然回头看向了对面的大厦，那一口口好大的射灯突然让他眉目一皱。
隐约间，他回想到了什么，雷石照明这四个字，他不止在一个地方看到过。
不由分说，陈晴远回拨了过去。
“你可知潮江国际大酒店？”
“当然、当然，那正是雷石照明近期的大客户。”
“我劝你一句，以后这么丑的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
“陈总，我们按单供货，而且客户亲自来看过，你有什么异议吗？”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唯一在说的，是丑！”
嘟嘟嘟嘟！
陈晴远泄火一般把手机扔进了口袋，他越想越气，果然是再好的设计方架不住供货方的无能，再好的灯效架不住一群浊水浑鱼拉低档次。
远在南镇的苏清石，懵懵怔怔不明所以，这么多年来，有风格不符、有理念不合，但丑这个字还是头一次。
苏清石调来了潮江方面更细的资料，射灯无疑、光色无差，尺寸型号来往的货单也完全对得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要丢人现眼！”
“听不懂人话吗！”
“我唯一在说的是丑！”
这三句话把苏清石凿了个七荤八素，无理且无礼，就好像我一个装修的撞见了你们两口子吵架，高了低了深了浅了全赖技术不精。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嚣张妄语到如此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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